熙辰

随性又认真地讲个故事,如果喜欢就留个反馈吧,红心蓝手评论都是我写下去的动力,没什么讲究,但谢绝把红心蓝手当书签

再遇井青9

《新东京晚报》在传媒系学生眼中简直是巨人一样的存在!谷口听学姐这样说起过。她那时刚接到报社打来的通过实习资格考核的电话,开心得仿佛已经拿到了第一个月的薪酬。

 

“没错,‘巨人’!”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学长冷笑着接过话茬,“我听说骟马更容易长得肥硕,你猜它被阉掉的那两颗圆滚滚的东西叫什么?让我看看啊……”他装模作样地双手捧着学姐放在桌上的报纸,眯着眼睛老花眼似的端详,“啊!一个叫‘conscience(良知)’一个叫‘integrity(职业操守)’。”说完泄愤一样把报纸摔在桌上,喝了口啤酒,脸色难看地把被退回的稿件塞进了包里。

 

“谷口,别理他!他的处境是унылый(失意的),心情是ревнивый(嫉妒的),言语是ворчливый(发牢骚的)。”学姐利落的口中吐出几个陌生的单词,从р的发音和没有变“性”的形容词词尾推测应该是在飚俄语。谷口完全听不懂,可还是结合着语境明白了大意。

 

学长是个略微清高的学院派媒体人,几次将自己深入调查谨慎求真的辛苦投到晚报上,都被以“内容不够吸引”拒绝了。

 

“变了,都变了,新闻媒体不再求真就像啤酒兑了水……”学长将没有喝完的啤酒扔进垃圾桶,“要个鬼的吸引!怎么不干脆去审推理小说?”他无奈地站起身,把背包扛上肩头。不知是东西太沉还是情绪低落,一向强壮的身板竟有些颤颤巍巍的。

 

他走之前笑嘻嘻地对学姐说道:“Bye,my dear and ‘新京报’,Ни пуха ни пера!(祝你好运!   注:原俄罗斯狩猎的反语语句,字面意为“毛都打不着!(一无所获)”,后常用于祝福)”

 

“К чёрту!(注:上句的常见反语答复,字面意为“见鬼去吧!”)”学姐翻着白眼回他。

 

 

报纸极“大方”地用两页版面刊登了这条新闻,情节层层推进吊足胃口,字里行间极具引导性的措辞自作主张地将横山案件的真凶暗示了七七八八。这起持刀行凶案的报道即使比不得《东方列车谋杀案》经典,也足以在鲇川哲也奖的作品中大放光彩。如果当年便以《体育馆之谜》的书名发表,怕也不会在十几年后让一个21岁名叫青崎有吾的年轻人凭此出道了。

 

只是如果不是在字缝里认出新闻里的“翠〇中学”“学生Y”(横山的姓氏首字母)“学生S”(白井)“学生K”(小池),谷口怎么都无法将报道同发生在身边的命案关联起来。

 

“翠〇高中考试作弊学生Y被杀……”

“……生前好友学生S有偷盗习惯……曾被老师撞破……”

“……学生S家庭贫困,早年被父母遗弃,性格敏感,人际关系紧张……”

“……学生K出身优渥,父母皆受过高等教育……”

 

他屏住呼吸在文章中寻找着对“学生A”(青木)的描述,抚在文字上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当他读完了那段文字,指尖已感受不到温度。

 

“……据知情学生透露,学生S的好友,目前与学生K同班的男学生A喜欢男性……长相姣好……与男性接触过于密切……父亲突然去世后母亲无故……或得知其隐癖……断绝母子关系……”

 

谷口想不通,除了满足读者猎奇心理和增加桃色,“男学生A”与横山的事有什么关联,这长篇的不相干的废话又起到什么作用。

 

“上午的报纸你看了没?”办公室的老师小声议论着。

 

“看了,不是说要保密吗?谁捅出去的?”

 

“不清楚,‘学生Y’是在说D班的横山对吧,考试作弊的事不是场误会吗?怎么还提……”

 

“对啊,真真假假的,搞不清楚。不过那个学生A是谁?这么变态,竟然喜欢同性。”

 

“报纸上说他和学生K同班,就是C班啰,应该是罗马音A开头的学生吧,查一下名单不就知道了。”

 

谷口眼看着老师的手伸向谷田桌面上的点名册,忍无可忍地“嚯”地站起身,倒把别人吓了一跳。

 

“抱歉,出去一下。”他知道,青木的名字迟早会被发现,即使一时掩盖也毫无作用。

 

午休的走廊里已经有学生猜到了答案,比考试时猜单选题的命中率还高,“听说了没,C班的青木喜欢男人。”

“哈?真的假的。”

 

“……《新东京晚报》哎,这么大的报纸还能有假?”

 

“……偷东西被抓、作弊、骚扰同性,我记得老师高一时还夸过他们,还要我们向他们学习来着,原来就这样啊,老师的眼光还真差劲。”

 

“……那体育课前在更衣室换衣服岂不是会起反应?”

“呃……太变态了!”

 

“……我以前就觉得他不正常,哪有男生长得那么漂亮秀气。”

“你竟然用‘漂亮’形容他,想睡他?还是说你也喜欢男人?”

 

“……你说他喜欢同性,身体构造是不是就和我们不一样啊,找个机会看看才行。”

“嘻嘻,要不趁他上厕所的时候过去看看,干脆偷拍下来好好研究研究,大家一定都很想知道。”

 

谷口强忍着怒火从污言秽语中穿过,忽然觉得他们可恨又可怜。在这个是非混沌的年纪,这群孩子真的全然不知道什么是羞什么是耻吗?不认识的孩子不计后果地掺和,认识的偏偏为欺辱一个人而狂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融入无所谓善恶的集体,似乎只有依靠彼此借胆霸凌一个身处风口浪尖的弱势同学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和正义。

 

那些与三个当事人打过交道的学生大概知道横山曾遭到霸凌,也知道这样是在言语上霸凌和孤立青木和白井,但又太害怕和他们交朋友、为他们说话会被一同孤立,所以不约而同地视他们为羞辱对象。即使明知他们没有恶意没有做错什么也躲得远远的,甚至加入到对立的队伍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被群体接纳,才不会成为另一个他们。

 

“他们三个高一时明明很优秀来着。家庭条件差还一直勤工俭学,成绩又很不错,比起养尊处优却成绩一塌糊涂的学生来讲不知好了多少倍,简直是同龄人中的模范。唉,怎么现在反而成了这样?”办公室的老师这样评价着他们。

 

怎么现在反而成了这样……

现在反而成了哪样?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们偷东西、作弊吗?喜欢同性又妨碍到谁了?

 

“‘为什么会遭到霸凌’……哈!”同学提及他突然因校园霸凌而自杀的高中同学时充满鄙夷地重复着谷口的问题,“你是不是下意识想问‘为什么遭到霸凌的偏偏不是别人而是他’?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其他人被开玩笑可以好端端地不去在意,而他却不行’?可我身为他的好友却很想知道这些看似单纯的高中生为什么要霸凌别人,为什么同班同学在看到他被霸凌时无动于衷,反而居高临下地趁机踩他一脚?明明曾经他好心地帮过他们,没有得罪过任何一个……

 

“后来我逐渐明白了,像他那样家境普通却积极乐观、性格好学习好人缘好长相好的人是生来就会招人讨厌的。即使是二次元角色有时不也因为过于完美而让部分读者产生不适感吗?更何况作为近在眼前的同学了。

 

“他的存在好似一面镜子,过分的优秀自律映照出旁人的猥琐自私,尽显人性的丑恶。他在无形中被架到了高台上,一面被以完美供奉,一面又被‘他真的这么好吗?’‘他怎么可能没有缺点’所质疑。于是人人心底都带着一份恶念,在阴暗的角落睁大眼睛憋着劲等着看他露出破绽。

 

“人是不可能完美的,大家心里应该都清楚,却苛刻地这样要求着被迫至于高台上的他。他的缺点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但他有没有缺点却对大家来说很重要。这不仅证实了人人心中‘他怎么可能没有缺点’这一猥琐想法的正确性,甚至因为发现他身上更加‘肮脏’的心思而反衬得他们更加高贵——看,原来他还不如我们啊,原来他也是有私心的,我早就说过吧。这时所有的人才长舒一口气,放松下紧绷的弦,在消极的大本营中继续休憩。恶人只需行一善便可得歌颂,善人不过动一念便万劫不复,人们对善恶的标准总是不由自主地这样两级。

 

“‘好欺负’偏偏是善良者身上最容易找到的缺点,于是霸凌者打了头阵,大家以视而不见的态度作了帮凶。如果果真能找到更加致命的缺点,便会举着正义的旗帜光明正大地背叛,再不用因曾经受过好处而心存不安。他们趁机将一切潜意识中的恶意心安理得地卸下,然后堂而皇之地将偏见和成见升华为理所当然的霸凌。似乎所有的戏弄和谩骂他都活该挨得,就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污点。

 

“唯独在背叛他时,他们才像个活在阳光下正义热血的人。”

 

谷口站在C班的教室门口,并没有找到青木,他从学生嬉笑着谈论报道的脸上似乎瞧见了他们心中的声音:看,可不是嘛,青木原来也不过是这样的人。善良和优秀都只是他变态隐癖的遮羞布而已。什么品学兼优,什么勤工俭学,这些学校和社会规范下的肯定原来都不过是大人的自取其辱。

 

大家恨不得伸手将他遮体的衣服统统撕扯下来,好趁机让他露出衣不蔽体的不堪,似乎在心里狂笑,铆足劲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理直气壮地展现发自内心的优越感——他果然还不如我。

 

天台上也不见青木的身影,倒是被几个陌生的学生占了,也是和楼下一般讨论着报纸上的新闻,轻松地筹谋着没轻没重的玩笑。

 

没有人露出听不下去的表情,没有人试图站出来以停止这些腌臜的想法,没有人。

 

谷口强忍着感冒药带来的困意,心急如焚:青木,你究竟在哪……


评论

热度(12)